张老翁只是见那自称杜士仪学生的垂髫童子虽则人仿佛聪明得很,可对自己一直和和气气,再加上此前的争地案子,以及自己那和家里断绝关系多年的女儿得到了及时救治,于是不免便以为杜士仪也必然是尊老怜贫的人,满心觉得这痛哭流涕的一招还能奏效。可面对那挡在自己面前犹如铁塔似的大汉,他不由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可怜巴巴屈膝跪下了。可他一声明公才出口,他就看到杜士仪面色一沉,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给吓得噎住了。

    “你们就是刘张氏的父兄?”

    张大和张二都是颇为乖觉的人,发现杜士仪一来,所有人都低头垂首一声不吭,再加上刚刚老父都被人拦了,他们就再不敢拿出之前那一套哭天抢地耍无赖的劲头来。可想到家里压在箱底的那十贯钱,又想到事后别人一百贯钱的许诺,两人一时又心里滚热。尤其是精明的张大上前挨着父亲跪了,继而便哭丧着脸陈情。

    “正是我们听了外间传言便紧赶慢赶到了这儿,万望明公给我们一个公道成都城内外这么多百姓,可是全都翘首盼望着明公的清正廉明”

    杜士仪却没有理睬他们,而是看着陈宝儿问道:“季珍,他们之前所请,都已经笔录了?”

    “是。”恩师没有叫自己的小名,而是叫了亲自给自己起的学名,陈宝儿立时凛然,“因为张家父子三人一度情绪失控,弟子没来得及一一笔录,但已然记在心中。可容眼下立时誊录?”

    “嗯,立时誊录出来给我看看。”

    陈宝儿答应一声,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衫刚刚被那张家父子三人揉搓得犹如梅于菜,快步回到书案后头,他落座之后展开纸卷取笔蘸墨,竟是立时笔走龙蛇疾书了起来。

    崔颌本想说两句话活络活络气氛,可面对这一片寂静的屋子,他索性讷讷说了一句我去给宝儿拾遗补缺,却是蹑手蹑脚去了陈宝儿身后,可这一看他便愣了神。陈宝儿这誊录的言辞决计谈不上什么文采,可一字一句竟然全都是张家父子哭诉的那些话,尽管他是记不清所有的,可其中一两句记忆深刻的却是一字不差

    那个出身乡野,连论语都是从头开始温习的垂髫童子,竟然有这般好记性

    尽管起头拦阻他们的从者须臾就把他们从冰冷的地上扶了起来,可张老翁也好,张大张二也好,站在这仿佛只有呼吸声的静寂屋子里,全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心里无不惴惴然。而当他们终于捱到陈宝儿的誊录告一段落,却已经两条腿都又酸又麻了。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陈宝儿双手把供词送到了杜士仪跟前,这位成都令却不急着看,竟是吩咐道:“念给他们听,如若他们认承无误,则立时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