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王忠嗣的解释和提醒,可当真正看清楚上头写了些什么,李隆基同样油然而生大怒。他劈手将纸团狠狠掷在地上,一手狠狠抓住了扶手,但紧紧握了好一会儿之后,却又最终松开了手。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对王忠嗣问道:“你既然气得将其揉成这幅光景,想来心中应该有些猜测?”

    “是。”王忠嗣早已打定了主意,这时候索性直言不讳地说,“臣昔日是曾经供养于宫中,然则和太子诸王同游,并无亲疏之分,这所谓和忠王亲近,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至于所谓的找忠王当和事老,更是莫名其妙。皇甫惟明参奏臣,是他作为侍御史的本分和职责,而臣回京待勘,也是臣自有疏失罪过。纵使皇甫惟明曾经为忠王友,可如今早已超迁侍御史,而臣已经多年没见过忠王了,更何况,忠王素来不理政务,这个和事老从何说起?”

    李隆基在乍然看到那字条的时候,心头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当初太子李鸿身边有人密告李鸿联络外臣,甚至点名指出杜士仪的那档子事。他因为那件事情险些气得要废太子,可因为杜士仪一番情由解释得入情入理,他便让高力士把这么一件闹出去会震动极大的事情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于净了。而事后他再思量,对于李鸿的怀疑不但没有增加,反而更少了。

    自己这个儿子有多大的本事,他清楚得很,娘家寒微,顶多太子妃的兄长出身世族,可薛妃那一支在薛家算不上顶尖的,所得助力也有限。至于杜士仪……杜士仪这十多年仕途,外官的时间远多于京官,和太子连个瓜葛都很难扯得上,哪来的关联?

    由此及彼,他斟酌着王忠嗣今天的这件事,面色不禁越发难看。太子李鸿是皇次子,皇长子李潭面有残疾,素来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皇三子忠王李浚因为年岁大,平素也较为忠厚,成婚之后一直安安分分呆在十王宅,这次怎会牵扯到此子?

    “陛下……”

    “你不用说了”李隆基面沉如水,摆手打断了王忠嗣的话,口气却异常冷峻,“你刚刚解说杀俘冒功以及不能节制麾下等事,便是说,皇甫惟明参奏你并不是空穴来风你年少勇武好军略,朕也对你颇为器重,所以先出你前往云州,而后又应萧卿之请让你去了河西,这数年下来,没想到你还是不脱最初的冒失你出去吧,来日朕自有处断。”

    此时此刻能够被放出宫去,显而易见这飞箭风波竟是轻轻揭过了,王忠嗣心头不禁大喜。他连忙拜谢辞出,等到从这宫院里头出来,即便如今入夜已经渐渐凉爽,他仍是感到后背心的衣服紧紧贴在了身上,腻腻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可只要这一关过去,他就别无奢求了,脚下步子甚至更快了几分。可当他走出去老远之后,心里猛地升上了另一个念头。

    天子既然放过了他,那么肯定是认为别人在陷害他。要是那样,即便他要因为所谓的杀俘冒功和驭下无方被贬,皇甫惟明应该也会受到牵连才对要真是那样,还真痛快,真……活该

    而高力士见王忠嗣如释重负地出来,知道这位年轻勇将过了这一关,自然连忙悄悄进了屋子里。见主位上的李隆基眯着眼睛用右手支着脑袋坐在那里,他便上前低声问道:“大家,可是没什么要紧大事?”

    “没什么要紧?你错了,是很要紧,要紧得朕不得不三两句打发了王忠嗣他久在宫中,知道什么时候该缄默,所以不用多言。你自己看看,这上头写着什么混账话”

    高力士见李隆基指了指地上的一团纸,他自是快步上去弯腰将其捡起,等到展开一看,他那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微妙。足足好一会儿,他方才再次开了口

    “大家,这实在是太过滑稽了。奴婢和忠王虽则打交道很少,可也知道,忠王是轻易不开口不揽事的,更不要说为这种事情出面……”

    “所以,在王忠嗣旅舍前窥伺的那个可疑人,你给朕立时三刻亲自去审,问明白这是哪来的”

    这一夜,王忠嗣虽然平安从宫中出来,却是一夜未眠,而高力士进进出出忙活了一整个晚上,片刻都没能合眼。同样是这一夜,杜宅寝堂之中的王容安顿了一双儿女睡下,自己一丝一毫的困意都没有,竟是仿佛在数着数等待天明。一直等到晨鼓一声声响起,坊门应该在此刻为之洞开,她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到了窗口。

    夏天的旭日出来得格外早,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心里知道,昨晚上的这点小勾当除了杜士仪,是万万不能够让别人知道的。而她所托父亲王元宝的事,也仅仅是让生面孔在王忠嗣旅舍前留意一下,可有人在监视这个地方,最终的答案自然可想而知。既然知道有不知道是哪家派出的人在旅舍前鬼鬼祟祟,而且盯了不止一天,那一支箭射出之后,令禁卒留意到那个家伙,自然并不困难。

    唯一的风险就是那个行事者,好在是吴九悄悄找到一个受过其恩义又不识字的长安游侠儿,再者人已经被他赶在前一天城门关闭之前送去云州了,就算被抓到的那窥伺旅舍的家伙抵死不认,到天明时分,那个游侠儿也已经走出了很远。既有正经过所,又没有前科,谁也不会抓到把柄。

    之所以用这样冒险的法子,是因为杜士仪曾经对她说过,不破不立,有时候索性把事情往那最不可测的兄弟阋墙上推,兴许还比什么挟私怨报复更能够让君王重视。再者,能够用这种法子让某些正积极谋取东宫储位的人吃个小亏,顺便坑一下那个把王忠嗣陷入如此境地的皇甫惟明,却也不负她一整个晚上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