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一下子怔住了。她轻轻蠕动着嘴唇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是手中小槌滑落在地,继而竟是整个人也瘫坐了下来。等到面前光线一暗,她见杜士仪已经是在面前跪坐了下来,仿佛正要伸出手来拉她,她突然笑了起来,但那笑声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欢欣,反而充斥着凄苦和愤懑。笑过之后,她便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他一个外人,却是比真正的兄弟更加有心,岐哥真是好福气,能有此知己,夫复何求?”

    “就是因为有人密告岐哥心怀怨望,始终不死心,阿兄就要把他身边一个个人全都赶尽杀绝……什么黄狮子,什么僭越大不敬,都是借口……他还对我说什么,王维已经婚配,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呵呵,婚配又如何,我本就不是招驸马…什么天下有的是好男儿,至情至性,心中懂我知我孑然苍凉的男子,我活了这许多年,却也没见到几人……他就丝毫不肯网开一面,丝毫不肯成全我这个妹妹第一次求他,丝毫不肯放过已经心灰意冷的岐哥……”

    听着玉真公主倾吐着这些本不该对外人说的宫中秘闻,又见她已经是泪眼迷离,杜士仪不禁深深地感觉到,在这位金枝玉叶那随性骄傲的外表之下,恰是藏着一颗比谁都更加感性的心。正因为如此,当日王维那一首天下悲音《郁轮袍》,她方才会因此心动,继而更是发展到了之后的两情相悦,如今为了王维见罪一事入宫求恳却最终挫败,对于玉真公主来说,那种已经不仅仅是失望,而是失落和绝望。

    “观主……”

    杜士仪斟酌着想劝解,可见玉真公主渐渐伏下了身子,竟是就靠着自己的膝头抽泣落泪,他不禁有一种后世借肩膀给女孩子哭一场的错乱感——尽管此情无关风月,心里却另有一种微妙的情绪。这寂静得只余抽泣声的情形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他方才看到玉真公主缓缓直起身子,红肿的眼睛里已经没了最初那种深沉的郁气,但仍然能看出疲惫来。

    “杜郎真君子,坐怀而不乱。”

    听到这个评价,杜士仪顿时哭笑不得,索性一本正经答了一句:“朋友妻,不可欺。”

    扑哧——

    玉真公主终于给逗得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我又不是他的妻室罢了,终于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心里总算没那么憋闷,之前那些话,料想你也不会说与别人听……天家便是如此,情分也好道义也好,终究盖不过权欲。我知道你是为了他来的,只可惜我已经力气用尽,终究只能保住他不至于和刘贶一样落得个配流的下场而已。长安城……他是呆不住了。至少岐哥还在一天,他就很难回来。怪不得,司马先生终究不肯留在宫中,他一介自由之身,何尝不比在宫中那所谓礼敬来得快活?

    你不要再设法了,那是徒劳,留得青山在,异日总能再有重聚的那一天。杜十九郎,不要学王郎,好好专心致志当你的官等你扶摇而上九万里,想来也不至于如今这般束手无策……你将此物替我带给他,到时候他离京之日,我不去相送了,相见不如不见,这段缘分就这么尽了吧,于他于我都好”

    杜士仪伸手接过,却只见玉真公主递来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红如意蝴蝶同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