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他方才完全把和姜皎的旧日情分抛在脑后,方才连审都不想审,直接令张嘉贞定刑

    可现如今,竟然有人跳出来,和自己讲什么大道理

    正在气头上的他见高力士上前去亲自弯腰捡拾那散落的纸片,正要喝问之际,外间却传来了一个声音:“陛下,王大将军奉旨来见。”

    姜皎和王毛仲一文一武,素来深得李隆基信赖,如今姜皎见罪,李隆基心烦意乱,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王毛仲。此刻得知人已经来了,李隆基便稍稍收敛了几分怒色,站起身来冷冷说道:“让他在外头候着,陪朕去陶光园走走。”

    说完这话,他又对高力士吩咐道:“力士,你收拾好了放在那儿,等朕回来再说。”

    高力士趋前答应了,等到眼看几个内侍宫人簇拥着天子出了大殿,他几乎立时三刻拧起了眉头。王毛仲和杜士仪要说是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过分,天子心绪不佳,必然会把刚刚的事情吐露出去,到时候王毛仲煽风点火是必然的万一李隆基就此迁怒于杜士仪,那岂不火上浇油?他一来二去卖给杜思温好几次人情,也就相当于送了杜士仪不少人情,不说他和王毛仲一直不对付,眼下这节骨眼上他就不妨帮上一把

    因而,把东西收拾好之后,他匆匆回到内侍省,当即叫来了两个自己信任的宦官,悄悄把话吩咐了下去。须臾,两人一个前往门下省,一个便出了宫。而遣出这两个人后,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最终便又叫来一人低低嘱咐了一通。

    午时前后,当中书门下两省官员例行用饭之时,中书令张嘉贞方才得知了杜士仪上封了流姜皎岭外的制书。尽管是阅历丰富的宰相,但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第二反应便是杜士仪疯了,再细细一思量,想到如此上封竟然能够让门下省侍中源乾曜和黄门侍郎裴璀双双认可通过,他顿时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他确实是得了王守一请托,兼且认为天子断然不能重蹈当年高宗覆辙,若不是顾忌天子对姜皎的情分,他恨不得杀鸡儆猴直接定处死。如今只是流刑之外附加杖刑,便是他觉得非如此不足以震慑。不但如此,他更打算借此打击姜皎党羽的机会,把源乾曜的左膀右臂也拆几个下来,其中杜士仪便是首要得拿掉的,那也是王守一的请托

    “这个乳臭未于的小儿”

    被他召来的两个中书舍人听到这骂声,苗延嗣和吕太一彼此对视了一眼,等得知事情原委无不为之悚然。苗延嗣这些时日敏锐地察觉到张嘉贞对自己的公私不分仿佛有些不满,此刻就索性默然不做声,吕太一见躲不过,就沉声说道:“相国所定之刑,上体天心,下合众意,并非竖子区区数言能够撼动得了的。陛下英明,自会明辨是非,届时杜士仪自有应得之罪。”

    “不错,相国为中书省之首,堂堂正正的宰相,无需计较区区左拾遗的呓语。”

    见一贯对杜士仪瞧不惯的苗延嗣也这么说,张嘉贞眉头紧皱,可终究咽不下去那口恶气,当即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已经定了姜皎一个妄谈休咎,如今便再奏杜士仪一个妄议国事有了这台阶,圣人断然不会容得这小儿还在眼前晃悠”

    中书省既然知情,门下省自然更不会消息闭塞。这一日下午和晚上又恰好轮到杜士仪留值,因而,他自然能够发现,几个同僚窃窃私语过后,看向自己的目光全都变得异常古怪微妙。心知肚明这是为了什么,他便仿佛没看见似的埋头继续自己做自己的事。直到案头积攒的公务全都清了,他便从自己旁边的书箱中,找出了司马承祯在宫中校注之后送给自己的道德经抄本。一卷在手,他在心中默诵,须臾便是物我两忘。

    当奉旨而来的高力士踏进直房之际,见人临书案而坐,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竟仿佛没看见自己,心中不禁暗喝了一声好想到该送消之处,他都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可毕竟如今这旨意来得太快,单单是他着实无法拦阻,他便重重咳嗽了一声,等杜士仪抬起头时,他方才沉声唤道:“杜拾遗。”

    杜士仪立时抬起了头,见高力士的表情琢磨不透,他便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未知高将军有何见教?”

    “因你封还了流姜皎于岭外的制书,张相国奏你妄议国事。”高力士心里对张嘉贞的急躁很不以为然,因而毫不客气地揭破了这一点,这才面带惋惜地说道,“陛下意难解,令罢你左拾遗,出为衡州司户参军。”

    “原来如此。”杜士仪之前在制书之后写下封还理由的时候,就已经预计到了其中几种结果,这只是不算太糟的一种,因而他点了点头之后便立时反问道,“可要即刻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