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杜士仪如今已遭贬斥,可裴璀作为大媒,亲自往观德坊杜宅走过一趟提亲,送去的定亲礼物却是丝毫不马虎,原就是赵国夫人李氏在此前口头订约之后,提早为儿子置办下的。而杜士仪早先就打算拿出两万贯来给杜十三娘置办嫁妆,因而尽管这一次看上去有些仓促,但家奴部曲当日便悉数出动,从前那些早就定好的东西纷纷从南市各大商肆中送了过来,一时间把前头院子里的几间屋子堆得满满当当。

    而同在观德坊的官宦人家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很快都从杜氏家人口中打探得知杜士仪此次要赶在南下岭南前,把嫡亲妹妹嫁入清河崔氏,因而婚期可说是赶得无以复加。当得知清河崔氏竟对此并不在意,虽有人暗中讥嘲,但更多的人都是感慨于杜士仪爱护妹妹,崔家亦体恤杜氏兄妹之情。

    于是,当天行过纳彩和问名,次日竟立时就是纳吉和纳征之礼。当永丰里崔家按照古礼,送来了大雁和几乎塞满了巷子的聘礼时,围观的人群竟是把附近几条十字街都给堵得严严实实。

    然而,在这种热闹喜庆之中,人群却只听得后头好一阵大声喧哗,紧跟着便是一阵扯破喉咙的嚷嚷:“让开,快让开陛下宣召”

    这时候竟然天子宣召?宣召的是谁?杜十九郎不是已经被贬了吗?

    尽管人群一下子为之炸了开来,但众人还是纷纷往两旁退避让路,总算是堪堪腾出了一条足够一人通行的路来,让了那一身内侍服色的宦官和两个随从通过。这一行三人策马小跑到了杜家门口,头前那个宦官便纵身跃下马背,大声说道:“陛下宣召,快请杜郎君立时随我等入宫”

    家中平日都是杜十三娘主持家务,可现如今她都要出嫁了,杜士仪当然得亲自出面替妹妹操持,所幸秋娘和竹影如今都能独当一面,月影虽年纪小些,可也能帮上手,而赤毕等人在前头招呼那些崔家送聘礼的人,他则是亲自接待崔俭玄的长兄崔承训丨两人虽则早就相识,但并没有太多的深交,可今后就是姻亲了,崔承训丨最关切的是杜士仪此次遭贬的事,一来二去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外间的动静就被人报了上来。

    尽管今日是崔家下聘的大日子,可崔承训知!道,天子宣召比什么都重要,更不要说兴许还关乎杜士仪的前程命运。因而,他立刻站起身来,满脸凝重地说道:“杜十九郎,此处的事情有我即可,你立时入宫去吧君前容不得半点失误,你千万小心”

    “那就容我失礼了”

    这会儿宫中来人,杜士仪心知肚明,不外乎就是因为自己一个遭贬之人的动静实在太大。然而,他也是被这一次的突发事件逼得不得不豁出去赌一赌,否则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因而,他向崔承训丨拱了拱手后就立时出了正堂。他也不忙着先去见那宣见的宦官,而是紧赶着回房换上官服,这才来到了前院。

    甫一照面,他便立时认出,此时此刻前来宣召自己入宫面圣的这个宦官,依稀竟有几分面熟。微微一沉吟,他便笑了起来。竟是当日探花筵时之人

    “李静忠,原来是你。”

    见杜士仪还认得出自己,李静忠目光闪烁,却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说话,等到杜士仪身边随从牵来了马,他待其上马后,自己也跃上了马背。直到进了洛阳宫,刚刚两个随从都垂手退下,他引着杜士仪一路往宣政殿方向行去,觑着四下人都离得远,这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杜郎君,陛下今天心绪很不好,还请你千万小心些。惠妃让奴婢捎话给杜郎君,多谢杜郎君能够为楚国公说一句公道话。”

    上次这李静忠在探花筵上陪侍自己,就曾经坦陈是武惠妃的人,如今又提醒了这么一句,更代武惠妃致谢,杜士仪顿时暗自苦笑。他如今在朝中还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原本根本不想卷入后妃之争中。倘若不是蓝田县主之案他恶了王皇后,此次张嘉贞又明显公报私仇,单单姜皎党羽就陷进去多人不说,更是以杖刑上公卿,他还不至于胆大到封还制书的地步。如今武惠妃这空口白话的感激,对他来说并不能解燃眉之急

    接下来这一关能否安然度过,便是生死荣辱两重天

    心中豁出去的他踏入宣政殿之际,已是把所有顾虑都排遣一空,换上了一张从容镇定的面孔。作为常朝以及朝会之后接见大臣的地方,自然是空旷宽阔,人少时更有一种冷寂寥落的滋味,此时此刻御座上的天子沉着一张脸,左右内侍宦官无不是低垂着头,仿佛连呼吸都摒止了一般,那气氛何止凝肃在这种僵硬得仿佛连空气流动都为之停止的环境中,他不禁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压力。

    “杜士仪,你很好。”李隆基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可第一句话便是语带双关,紧跟着又哂然冷笑道,“你从门下省左拾遗出为衡州司户参军,结果官民送行,又是紧赶着嫁妹,看着你这大张旗鼓的架势,恐怕别人还以为你不是贬斥,而是荣升一般”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和崔十一郎是同门师兄弟,交情莫逆,因而去岁他丧服期满后,臣就已经为幼妹十三娘和清河崔氏口头定下了婚姻之约,崔十一郎河南府明经科解送之后,便行完婚。前几日他得了解送出场回来后,得知臣即将前往衡州上任,崔家知道十三娘只有臣这唯一一个至亲兄长,所以方才打算立时完婚。臣本不想委屈了妹妹,可却拗不过他们,因而所能做的不过倾其所有置办嫁妆而已。毕竟如今一别,不知多久方才能够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