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旧城西门出去,分布着大片的村落。这一带以印制木版年画而闻名遐迩,大大小小几十个村,村民多以亲族姓氏聚居,几乎家家户户从事这一行。平常种田,每年到了年末的几个月,就开始印制年画,所产的年画,南北畅销,无人不知。

    在这几十个从业的村子里,周家庄的名气很大。周家庄和李甸子相邻,还被一条河给连接起来,按理说,远亲不如近邻,村民应当往来频繁,但实际上,这几年,彼此关系却是水火不容。

    其实最早,据说李甸子这边的手艺还是向周家庄学的。但李甸子人不厚道,十几年前,以低于行业的价格,接连挖走了周家庄的几个大客,两边关系就此交恶,恰好周家庄当时的大师傅周老三又病死了,周家庄的年画就此没落了下去,直到几年前,周老三的儿子周庆年刻出了一张独一无二的百子送福图,大受欢迎,当年销量远远领先,就此又一炮打响了周家庄的名气。今年还没正式开工,但据说,订单已经排到了年底。

    与周家庄鲜明对比的,是临近的李甸子。当年本就靠着不光彩的手段兴旺了一阵,这几年早就不行了,见周家庄红火,村民未免眼红。

    命案的纠纷,发生在五天前。

    周家庄的周庆年进城去买油墨,回村的路上,遇到了李甸子的李祥瑞,骡子不慎碰到了李祥瑞,李祥瑞当场发作,说周庆年故意想要撞死自己,打了一顿周庆年,扬长而去。

    根据周家庄村民的说法,周庆年回去后,鼻部出血不止,当晚下半夜还呕血,撑了三天,前天不幸去世了。

    这个李祥瑞,是李甸子的里长,地主,家有几百亩的良田,雇着佃户,会些拳脚功夫,平日横行乡里,为人凶恶,十里八乡没人敢惹。当年就是他怂恿本村低价抢生意的,这几年因为嫉妒周家庄的生意,又带领村民在农忙时把流往周家庄田地的水给截了,为此,周家庄也闹了好几年,官司还曾打到审判厅。

    审判厅判李甸子放水,周家庄村民拿了判决,白天扒,晚上又被堵,再去扒,干脆路也被封,说是本村地界,不让外人通过。告到当地警棚,警长收了好处,派人走个过场,判决如同一纸空文,周家庄苦不堪言。

    周家世代版画画师,可谓周家庄年画的灵魂人物。周庆年为人老实本分,继承祖业,早几年妻子没了,就自己带着个女儿过活,这几年才领着村民重新翻身,现在突然出了这样的意外,撒手丢下了才七八岁的女儿,不幸去世了。

    新仇加上旧恨,周家庄村民愤慨万分,举着锄头拿着菜刀冲到李甸子那边,要为周庆年报仇。

    李祥瑞不承认,说自己当时被骡给踢了,受了伤,气不过,往周庆年的脸上打了两拳而已。两边村民发生械斗,再次闹到了管辖区的警棚,警长就让下面人去查。

    这种涉及乡民纠纷的事,本来就最难弄,现在又摊上了人命,而且,警棚里的老油条也都知道,警长和那个李祥瑞背地称兄道弟一起喝酒的,谁愿意去蹚这浑水,又把事情推给了新入职不久的叶贤齐。

    叶贤齐是满身正气,听完周家庄村民控诉,火冒三丈,二话不说走马上任,带着个前清衙门里退下来的检验吏前去验尸。仵作草草检查了下,说死者全身就只面门留有伤痕,这样程度的攻击,不可能打死人,认定和李祥瑞无关,是周天成自己死了。

    李祥瑞大喜,周家庄村民却不信,叶贤齐也不相信,知道仵作收了李祥瑞的好处,就暗地给周家庄的人出主意,让他们去城里请律师,直接绕过警棚,找上头队官,威胁公布给报社,揭露警局贪污腐败,包庇犯罪。

    毕竟出了人命,周庆年在附近十里八乡也有点名气,那个队官名叫刘安,想起上司警署区长姚能刚前几天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帮队级警官给叫了过去开会,传达局长的意思,说孙局长预备严厉整顿,以扭转时人对警局的负面印象,正紧密制定措施中。

    他怕事情闹大,连累自己,立刻亲自下去过问,当场撤了警棚警长,叫人先把李祥瑞抓了,还表扬了一番叶贤齐,决定拿李祥瑞开刀,杀鸡儆猴,以平民愤。

    李祥瑞大约也知道自己这次撞到了风头,一旦认罪,就是死路一条,在警棚里拼命叫屈,竟忍住了严刑拷打,只剩半条命了,还抵死不认,坚持说只打了对方面门几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