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夫人面上现出苦笑,惨然说道:“我已病入膏肓,恐怕不易好了,只天天盼着师妹到来,完成我恩师的心愿,我才能安心死去。我这病完起因于我那女孩子身上,因为罗刹峪一切都好,无异世外桃源。只有春初的桃花瘴毒气太重。

    平时武技在身还抵挡得住,偏是那年桃花瘴起时,生下那孩子,分娩时节体弱气虚,中了瘴毒。起初不觉得,渐渐下身肿胀瘫痪。到了现在,又延到腰上。我恩师医理通神,偏又不在,只留下一个治瘴气的方子,其中一味主药最是难得。

    我丈夫因此到各处寻找,从四明送信回来,见我病体日重,又马上动身,到川域深山中找寻去了。”

    桑苧翁说完前事又道:“罗刹夫人举起枯柴般手臂,颤抖抖又敲了玉罄几下,外屋一头猩猿掀帘而入。罗刹夫人嘴皮乱动,向猩猿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又举手一阵比划,猩猿举爪向我们一招,便先退出。我们明白是领到师父住的所在去的,我们便向罗刹夫人告辞。这种古代有巢氏因树成屋的传说,想不到我们在这罗刹峪中,能够亲身经历。

    罗刹夫妇创造这样树屋,比古代的有巢氏当然要高明得多。最有趣四面都是窗户,每一面窗外,都连着远处大树上结好的藤索,不论你往哪一方飞渡,都可以从窗户飞身而出。

    我们跟着巨猿到了外屋,并没有走下来时的梯子,便从外屋一扇窗户口挽住长藤,两足向窗口一点,便飞一般悠了过去。

    这一次却是穿林飞越,距离较远,半踏里在几株大树上停身了几次,手上的长藤也换了几条,最后悠到一处邻近高岩的大枯树上。树顶平伸出数丈的五条粗干,好象一个金刚巨神,独臂擎手天,巨掌平舒,伸着五个大指一般。

    掌心盖着一座八角亭式的木屋,也有两丈多高,却只一层,屋顶很整齐的铺着一层层的又坚又厚的树叶子,再用厚竹片一层层压住。西面窗户紧闭,窗槛上也和罗刹夫人住的房子一样,花槽内种着芬芳扑鼻非常好看的鲜花;沿着花槽又种着碧绿的书带草,长长的向下垂着,随风飘拂好象替这屋子束了一道五采锦带。靠岩壁一面开着一个穹门,一扇厚厚的木皮门关着,门外恰正对着平伸出一丈多远的巨干,直落到岩腰上,巨干朝上一面,削成两尺宽的平面,宛似一座桥直通岩壁。

    领路那头猩猿,当先推开那扇木皮穹门走了进去,先把屋内窗户开了,让我们走进屋内。我们只觉得这所木屋,比罗刹夫人住的还要宽大雅洁。无心细看屋内布置,一进门便已瞧见左壁上用竹钉钉着厚厚的一张纸,纸的颜色已变成焦黄,上面写着不少字。

    我们慌走近细瞧,上面写着:‘修灵武技,健身卫身以至强种强国,原属信而有征,然世有由武技而进来仙道,如我阴阳宗祖师之仙迹流传,迹近神话,迄今尚无明确之征验。余忝为阴阳宗传人,齿已衰暮,愿为后人试登仙道之真妄,否则以此世外桃源为余埋骨佳城,亦属佳事。罗刹夫妇,修灵健者,列予门墙,愧无所授,见此留字,试向肆明访寻余义女罗素素或一二门弟子来此一游,告以始末。俟五载后,由此登岩,左行百步许,奇松古柏之间,即余蜕骨证仙之窟,试启窟一验余仙道之成否,希志之勿缓。阴阳宗宗主张松溪留字。’

    罗素素读了壁上留谕,早已珠泪直挂,泣不成声。我也暗暗陪泪,两人悲泣了一阵。罗索素含泪说:‘我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到此地,仍然见不了我义父的面。我义父也奇怪,虽然年登高寿,可是一个生龙活虎的身子,普通年轻小伙子还赶不上呢。何必定要学仙证道,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教我们心里多难过。再说不早不晚,偏要算准五年后,再叫我们去寻他,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我说:‘世上学仙学佛,本来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也是一种慰情胜无的精神寄托;说有便有,说无便无,根本不必寻根究底认起真来。便是他老人家留谕的语气,也是疑信参半。不过他老人家生平意志坚卓,刚毅过人;说到哪儿,定要做到哪儿,不惜以身殉道,替后辈留下一番实验功夫,传流他老人家身后一桩佳话。他老人家定下五年后才教我们去勘验,没有什么用意,无非人事无常,你远在浙东,一般门下弟子散处四方,招集不易。再说五年以后,如难成仙的话,肉飞骨散,也容易勘验出来罢了。’

    罗素素听了我这番话,又哭了起来,呜咽着说:‘照你这么一说,修仙学道根本不可靠,我义父死定的了。’

    我说:‘这种事谁也不敢证实真假,不过我此刻一算日子,师父留字日起到现在已过了两年半,如果已成仙的话,我们两人在此想念他,他老人家灵感相通,不必再过两年半依言勘验,早已在我们面前显示仙迹了。’

    罗素素听着暗暗点头。但是她已决定了主意,以为千里跋涉好不容易到了此地,在未遵谕查验明白以前,不愿再离开罗刹峪。好歹要等到两年半的日子到来,进窟验看究竟成仙了没有,才肯离开此地。一面却催促我早点回蓝狮城去,免得闹出钦差失踪的笑话来。

    我明白她故意这样说,想试探我的心迹,其实我如果真个一人回去,让她一人在这兽多人少的荒谷中,她也无法久处的。我立时坚决地说道:‘你这是多想,我的心曲昨晚已向师妹剖白过了,从此我们两人再也不能分离。管他钦差失踪不失踪,便闹得天翻地覆,终究也无非是一桩疑案,绝对闹不到罗刹峪来。我本来无家无室,弃官如遗,如果出去办起卸职退隐,手续麻烦已极,不知何年何日,才得自由,趁此一了百了,倒来得爽快决绝。

    不过我心里有句话,此刻不能不说了。我们从今天起,便是两心相印白头相守的夫妻,照师妹意思,要在此地等候勘验的日期到来,我当然一同守候。这屋子便是我们花烛洞房,今夕便是我们良辰吉日了。我明知这样说出来,唐突师妹,但是我们不是世俗儿女,这种地方也没法悬灯结彩,大办喜筵,只有通权达变,请师妹原谅的了。’

    罗素素听了我这番话,红潮泛颊,俯首无语,暗地却偷看了蹲在门口的巨猿一眼,悄悄向我说:‘这东西灵不过,你瞧它在笑我们。’我回头一看那头猩猿,撕着阔嘴,骨碌碌一对火眼金睛,正注视着我们;瞧见我回过头去,磔磔一阵怪笑,窜起身来,翻身一个悬空筋斗,便跳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