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来人随意聊了几句,才知道孙家鼐前几日才回的京城,更荣任体仁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想来也是忙得厉害。来人却说,临来时老大人有嘱咐,请自己这个便宜侄孙有空到府上一叙。

    孙元起不知道老大人这个“有空到府上一叙”是客套话呢,还是真有事。不过自己确实有事找老大人,便一口应承下来:明日上午定当到叔祖大人府上拜访。

    次日,孙元起带着老郑,以及一份礼品、自己最近编译的书籍,前往廉子胡同拜访。

    到了门口一通报,便有家人领着自己直奔书房。孙元起知道老大人喜欢老礼,进门就恭敬地跪下叩头请安。

    已经一年多没见,老大人似乎精神不衰,连声说:“百熙,起来起来,哎呀,一家人,哪有那么客气的?起来起来。”

    磕了头,孙元起四周看了一下。孙家鼐的书房,孙元起前前后后来过几回,总是一个模样。此回再见,模样全改:以前四面都是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现在却是空空如也。孙家鼐坐在书案后面,越发显得屋子的空旷。

    孙家鼐哈一笑:“百熙,是不是觉得老夫的书房大了不少?那些书全被拳匪抄走,不知去向。唉,反正老夫也不读书了,那些人如果能读上一读,懂得忠孝仁义,老夫心中也就坦然了……”

    孙元起应和着点头称是,却不敢顺着话说下去。心里想:这些书,没准就被老佟拾掇回去,藏在自己宅子里面了呢!随即奉上自己带来的书籍:“叔祖大人,这是晚辈最近编著的几种教科书,尚请您老教正。”

    这次共有五本书,包括《工科数学分析基础》、《普通物理学》、《电子线路》、《化学原理》、《无线通信系统概述》、《学校学制初拟》。前五本书,孙家鼐估计也就看个书名,里面一反传统竖排右翻的习惯,改为后世最为普遍的横排左翻式样,便于公式、插图等内容的排版。倒是最后一本,孙家鼐老大人饶有兴致地翻了翻,然后说道:“百熙,说到格致、化学之类西学,全大清你不作第二人想。这些日子,老夫见了些洋人,没有不在我面前夸你的,真真是让西人俯首。作为你的叔祖,老夫也与有荣焉!”

    孙元起欠身,连连说“不敢”。

    孙家鼐又说:“老夫那个不成器的侄孙、孙儿,在你那儿学了一年,便觉得比以前聪敏灵动许多。看来,西学确有启人心智之处。如今,又要麻烦百熙,没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能有什么麻烦?敢有什么麻烦?孙元起心想,嘴里却说:“几位贤弟天资聪慧,原也不是教育的功劳。长久不见,还想得紧。以后天天见面,定是好的。只是学校不日将迁往城外,不知叔祖大人意下——”

    “他们自然要跟去,这点苦都不吃,以后如何做事?”孙家鼐态度很坚决,“你办学校的事,老夫从新闻纸上已经知道了。归国办学,开启民智,这很好。办学校,不仅要有格致、化学,还要注重国学,这也很对。同治以来,办洋务都说,师夷长技以制夷。这大抵是不差的。张南皮写了本《劝学篇》,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颇有见地!国学,是一国人安身立命之学问,岂可轻弃?”

    孙元起坐在那儿,听了老大人发了一通关于“国学不可不学”的议论。孙元起办国学院的本意,一是安慰那些思想守旧的人,否则自己在办学的时候,没准就被这些人发难攻讦了;二来,后世里“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的名声太大,令人向往,有些东施效颦的味道;三嘛,传统文化在五四以后破坏殆尽,二十一世纪又兴起了“国学热”,可什么是国学,已经全然没有人知道,这是很可惜的。总不能说国学就是一本《三字经》、一本《论语》吧?总不能说过端午吃粽子、过中秋吃月饼,便是体验传统文化吧?

    老大人说了半天,才重新回到学校这个话题上:“百熙,办学校有什么困难没有?”

    孙元起正愁找不到借口请老大人题写校名呢,这会儿枕头就递上来了:“学校都还好,就是师资比较匮乏,毕竟我在大清交游甚少,所识有限。再者,还望叔祖大人题写校名……”

    听到孙元起请自己题写校名,老大人似乎很开心:“哈,请老夫题写校名?好好好,这好办!等我静下心,写好了派人给你送过去。至于师资,格致、化学的老夫帮不上忙,经、史方面的,倒可以推荐几个……嗯,你们那个学校叫什么?”

    “叫做经世大学,经世,取‘经世致用’的前两字。”孙元起恭敬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