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把鹦鹉拿了出去,这才落座:“九和,你觉得教孩童启蒙和教鹦鹉学舌最大的差别在哪儿?”

    这是戏肉来了,顾鼎臣一凛,他字斟句酌道:“回禀李尚书,鹦鹉学舌只需要训练,可孩童启蒙却需要求解。”

    李越赞许道:“没错。人和动物最大的分别,就在人是有意识的。所以,要叫动物形成集体,只能靠两样,一是天性,二是训练。可人不一样,人要能群,需要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可,何为善,何为恶,何为美,何为丑,一群人不能有两个标准。大明子民众多,什么又是我们心中的那杆秤呢?”

    顾鼎臣眼观鼻,鼻观心道:“是圣人之言。”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圣人之言是标准,那天子之言是什么?他马上补充道:“圣人之言,是万民的指引。而天子之法,是万民的准绳。”

    他还想继续描补一二,可李越却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不置可否,直接问了第二个问题:“圣人早就故去了,他的学说早已成形,为何还有那么多志士仁人在不断重注经典?”

    这又是个大问题。顾鼎臣仿佛置身于水中,近年来他日益感觉,李越给人的威慑感不输于皇爷。皇爷如火,焮天铄地;李越如水,深不见底。人看了火,远远就知道畏惧,可就只有身入水中,才明白其中的可怖。

    他的心在狂跳,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因为‘圣人上贤不离古,顺俗而不偏宜’。”圣贤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会根据时代变迁调整应对策略,随着世事变化制定治理规则。而他们之所以不断重注经典,就是因为旧有的学说,无法满足新的时代需要,必须要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发展。

    他语罢之后,暗窥李越的神色,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听他又发了第问:“那么,你觉得心学比起前人的学说,发展在哪里?”

    可算问到他押的题了,顾鼎臣的背都挺直了一些。他说了很多,什么有助于实干,什么有利于民生。李越给予他点头回应,他便越说越起劲,直到口干舌燥时才住口。他想,这下能证明,他是彻底的心学门徒了吧,却不想,李越只是轻笑一声,道:“说得都对,可惜,漏了关键一点。”

    在鞑靼时,顾鼎臣还敢给他暗中使绊子,可如今当面,他是再没有当年的傻气和傲气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当即起身作了一个大揖:“还请李尚书指点。”

    李越的神态依然和煦:“只是闲聊而已,不必这么拘谨。”

    他指着玉米道:“就拿它来说吧,读书人要不要吃饭?”

    这问得没头没脑,顾鼎臣道:“这,读书人也是人,自是需要果腹。并且,有道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为圣人门徒,平生夙愿就应该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他自觉说得堂皇正大,可李越却似被他逗笑了:“那为什么世人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呢?”

    顾鼎臣一愣,他答道:“因为读书便能够为官做宰,为民做主。”

    李越又笑:“那么,你扪心自问,光靠那些经典,能不能叫大家都吃饱饭?其他门类的道,就真的不需要了吗?”

    当然不是。随着新政的推进,经他编写的普及材料已经可以垒成一座小山,顾鼎臣也越来越认识到,治疫要靠医道,治农要靠农道,治水要熟知水性,理财更离不开对商贸、器物之学的了解。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圣人经典的范畴。但是,说到底,这些只是小道。圣人之学,肯定是要高于这些的呀。

    “这是自然。”李越肯定了他的想法,却又问道,“可高于就意味要排斥吗?就意味着要把它们打成奇技淫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