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鼎臣心头剧震,这正是他们所有人在过去都坚持不懈的理念,打压旁门,维系正统至高的地位。可如今,李越却指出了,不该这样。

    “一个健康的核心思想,应该起到引导万民、凝聚万方的作用,它不应该、也没有必要打压实用技艺的发展。而心学的伟大正是在此处。”李越的声音虽轻,却振聋发聩,“它选择了吸纳、选择了包容。它将百姓日用之道纳入到正统体系,并给予认可。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都是在践行圣人的理念。它将儒学和其他门类的关系,由水火不容变更为核心与分支,普遍与具体的联系。这才是心学的意义。”它正在努力减轻意/识/形/态和科学技术之间内耗,打开桎梏百年的枷锁,把庙堂之上与草野之中的力量都聚集在发展上。

    顾鼎臣的心中掀起波涛,他最开始研习心学,纯粹是为了媚上。可随着学习的深入,他的认可与日俱增。在听了如此鞭辟入里的分析之后,他更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李越道:“可这势必会引起墨守成规之人的剧烈反扑。”

    顾鼎臣愕然抬头,李越笑道:“权力能够生产知识,知识也能够带来权力。很多时候,他们争得不是理,而是权。我们也一样。可我们怎么才争嬴呢?”

    李尚书在询问他的意见!顾鼎臣咽了口唾沫:“……董仲舒怎么争嬴的,我们就怎么争嬴。”

    他立即掀袍跪下:“卑职愿为尚书所驱使!”他又不是傻子,早就想抱大腿了,要不然也不会在翰林院兢兢业业改稿。终于,皇上和李尚书都看到了他的努力,他怎能不赶紧表忠心。

    他头顶传来李越幽幽的叹息:“可你能怎么做呢?圣上的隐忧,你应该也能明白几分,要是底层之人也能成圣,那岂非乱了尊卑次序?”

    顾鼎臣期期艾艾道:“或者,可以继续发扬天人感应……”

    李越一哂:“别把人都当傻子。”

    这话骗骗愚夫愚妇还行,可要都说通,的确是太勉强。顾鼎臣想了想道:“那不若,还是说仁君圣王?”

    李越道:“那你觉得,和现在有分别吗?”

    顾鼎臣一窒,他辩解道:“当然有分别,如今只是发展农技和织艺,就开辟了广袤财源。心学一出,对于实务实艺的发展只会更上一层楼,我大明国力将如日之升……”

    李越失笑:“关键在陛下。”

    他一字一顿道:“尊位,不可动摇。”

    顾鼎臣的脸,渐渐苍白下来,道德上人人皆可成圣与治权上天子至高无上的矛盾难以调和。皇权的稳固才是第一位的,皇爷不会冒任何风险。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希望,难道就要这么放弃吗……这就像在海上迷航一样,终于找到了走出这里的道路,却由于不符合上位的“完美”,又只能再次放弃,陷入新一次的摸索。

    他目不转睛地看向李越,眼中带上了自己都没料到的希冀:“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越垂眸道:“你想改变这一点吗?你想勇敢地在大经筵上,成为心学问世的宣告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