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太守府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寂静,门房老头提着灯笼站在垂花门前,不时举头看了看一眼点在庭院里荷花缸边上的玲珑灯,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掩着浓浓的关切和焦急。初春的天气尽管是在南方,还是有一丝微凉的,只穿着薄衫的老头跺了跺脚,想给玲珑灯里添点灯油,但瑟缩着看了一眼老爷书房里尚自亮起的薄弱灯光,还是踟蹰的站住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模样乖巧精致的玲珑灯,还是小姐托少爷从京都让人捎回来的呢。可是现在,小姐却被老爷叫进了书房,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一点动静。想起老爷那沉郁的脸色,门房就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自从跟随老爷来渭城上任,似乎还从来没有见他露出过这样凝重的表情。老头暗自心想,该不是小姐闯了什么大祸了吧……

    彭静娜站在书桌前,尽量想让自己表现的从容一点,但是微微僵直的双腿已经将她内心的不安和恐惧显露了出来。她作为太守大人的千金,又是宋家三太太认的干侄女,平日受尽了宠爱,可一直和蔼的父亲却面沉如水的将自己喊进书房,从一开始就晾着她只顾伏案书写着什么,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终于受不了这样诡异的安静,彭静娜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小心问道:“父亲,深夜唤女儿前来,可是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彭大人已经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噤声。顺带着将镇纸挪了挪,又提着那杆紫金狼豪蘸了些墨水,看也不看她,道:“秦庄哪里去了?”

    彭静娜身子颤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不自然的说道:“女儿前些天想吃些獐子肉,咱们渭城哪里寻的着这些野味,所以就让秦庄带些人手去乡下……”话刚说到这,彭静娜就听见了父亲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手腕悬在半空,似乎自嘲般摇了摇头。她吓了一跳,赶紧住嘴,身子颤抖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太守大人依旧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不停的微微摇头,手中毛笔在纸上来来回回,写下一个又一个规规矩矩的方正楷字。彭静娜只觉书房里的气氛古怪的厉害,连平日里脾气好的过分的父亲大人也出人意料的不言不语,一股风雨欲来的巨大压力从她的心头直袭上脊背,差点让千娇万宠的她瘫坐在地上。

    终于忙完了手里的活,太守大人将笔架好,又吹了吹桌上尚未干去的墨迹,这才轻声道:“秦庄死了,他手底下带的那些人,只怕也活不到明天。”

    声音不大,却犹如巨鼓在彭静娜的耳边猛的擂了一下,让她双耳几近失聪,茫然无措的站在那,似乎没有听明白父亲说的是什么一般“啊”了一声。

    太守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手中也没有闲着,吹干了墨迹之后他将写好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合在一起,又取了一个锦盒,将东西放进去,再拿蚕丝绸子将锦盒细细包裹了。做完这一切他才呼了一口气,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慢慢啜了一口,缓缓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秦庄死了,死在眠月楼前。”

    太守大人说完这话之后仿佛耗尽了体力,微微闭上了眼,手指点了一些凉茶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锁。

    彭静娜终于坚持不住,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口齿不清的喃喃道:“死……死了,怎么会……会死了。”

    太守大人冷冷呵了一声,道:“你应该庆幸死的是他,而不是那个年轻人,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安稳的待在这里?”

    彭静娜看着父亲,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摇着头喊:“那个年轻人?哦,是了,是那个小混蛋……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我不过是让秦庄去教训教训他,又……又没有想过害他性命!”太守大人闭着眼,摇头叹道:“你太傻了,他岂是你能动,你敢动的人?如今你起了心思,自然会有别人推波助澜……傻丫头,你做了别人的替罪羔羊了。”说完这话,太守大人轻轻拍了拍被丝绸包裹的锦盒,沉声道:“这是为父刚刚写好的请罪折子,就要加急递往京都,这渭城,咱们家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彭静娜无措的看着父亲,脱口道:“去哪?咱们要去哪?哥哥好不容易下个月就要回来了,咱们要去哪?能去哪?父亲,你是渭城太守,是封疆大吏,在渭城谁能动的了你,我们不走,那宋家能奈我们何?”

    太守大人睁开眼,悲悯的看了看自己这个天真的女儿,惨然道:“女儿啊,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当今局势吗?咱们家何去何从,不在为父,而在宋家啊!”

    彭静娜呆呆的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垂花门前的老头正猜想着小姐犯了什么错,闯了什么祸,冷不丁的从院子里传出了一声悲切的哭泣,吓了他一大跳,手中的灯笼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匆匆捡起来,却看见荷缸边的玲珑灯,猛的熄灭了。

    太守府里,传出一丝悠长的叹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