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言是审查逆案,自然不可能只是独听民讼,台城内的审查同样是一个重点。

    针对台臣的搜证审查,主要由廷尉负责。而新近执掌廷尉的山遐,手段较之梁公沈维周那就直接得多,直接勒令台内凡动荡前后在职台臣们俱都自陈所见动乱始末,无一能免。凡逾期不交者,俱与谋逆同党并论。

    这一告令发出,可想而知在台内引起了怎样大的轰动,这等于是将所有台臣都视作嫌犯。而山遐酷吏之名,也随着这一告令的出台而在时局内又攀上一个新的高度。

    所以一时间整个台城内可谓怨声载道,攻讦山遐的声浪不绝于耳。更有众多台臣公开表态,宁肯蒙冤入狱,也绝不陈说一言,绝不向山遐这种败坏世风伦常的酷吏低头。甚至于整个廷尉机构,一时间在台城内都成为最令人生厌的所在。

    虽然群情汹涌,但山遐却丝毫没有软弱退缩的意思。要知道他在淮南,可是直接面对骄兵悍将、狂悖豪宗,都能执法刚烈而无退缩,得苍鹰之名。台内时流这些忿怨声,更加不被他放在眼中。

    面对台内这一局面,中书令何充可谓叫苦不迭。要知道台内除了配合审查逆案之外,还有正常的行政工作需要维持。可是山遐如此强硬的毕集群怨于一身,令得台臣们根本就无心任事,除了频繁前来诉苦抱怨之外,那些抨击山遐的奏章也几乎要将整个中书官署堆满。

    何充这个中书令可谓可怜,本身职权便已经被完全架空,然而责难却一点没少。他如今身在这个位置上,最大的责任就是给梁公沈维周带回江东的淮南系官员背黑锅。

    淮南的整体构架,都不同于江东,当大量淮南系官员进入台城后,碰撞在所难免,类似山遐这种算是最为激进的,至于其他的就算没有这么剧烈,但在诸多方面也都表现出一种格格不入。

    何充实权无论多寡,总还是目前台城名义上的百官首领,其他台臣有所抱怨也只能向何充倾泻。可是何充对此也根本无计可施,首先他根本没有目下台臣的任免权,其次淮南系官员早已经充斥台内诸多枢机要处,也根本就无从清除。

    因此何充近来可谓是烦不胜烦,一俟沈哲子抵达台城,便直接将之引到中书官署,开口便是一通诉苦:“梁公深痛朝局积弊,有匡扶肃清宏志,但积病年久,实在不能妄求一朝病除,疾功催命,不可不察啊!”

    听到何充一通抱怨,沈哲子也忍不住笑起来,何充近来有多焦灼,他自然也明白。尤其山遐那种刚烈勇猛的做事风格,有时候就连他都顶不顺,更不要说台城这群悠闲惯了的官员们。

    “淮南诸员,久事边防,边事每有疾若流火,难容转踵之暇,行事难免操切。虽有如此一弊,但诸人俱此世难得干吏,才具方面足有可观,这一点请中书放心。社稷沉疴势在必治,无论缓急,难免痛楚。譬如肱骨囊肿,唯有挥刀速斩,方可免于流毒糜烂。”

    既然要仰仗人才做事,沈哲子这个主官自然也需要分担相应的压力。尤其类似山遐这样的人,其实在才能方面偏科的严重,如果不能营造一个适合其人发挥的环境,注定将是一事无成。

    “况且廷尉近来告令,在我看来其实并无不妥。早前畿内群情骚然,详内如何,事后其实已经难作判定。片言折狱,失于武断,如今兼采众说,力求复之翔实,这本就是执法公允该有姿态。”

    讲到这里,沈哲子脸色又拉下来:“我是边臣难免厉声,在我看来,台内群臣不能拱卫君王垂坐明堂,反受板荡奔波之辱,如此已是一罪。眼下允其自陈已经算是法外留情,若将此令目作羞辱,君王遭辱又该以何谢罪?”

    何充本来是希望沈哲子能够稍作劝说,没想到他的态度反而更加强硬,一时间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不过沈哲子眼下也还需要何充留在台城作为缓冲,倒也不想让对方过于下不来台,不待他发声便又说道:“这种论调,我不独与中书私下作论,哪怕面对同僚群臣,也是如此。异日若再有人于中书当面穷争,请他不必再费唇舌,直接往州城道我,我自予他一个难忘‘公允’!”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何充也知再于此纠缠也不会有效果,但起码对方是将汹涌群情包揽于一身,他也想看看那一个个在他面前作义愤填膺姿态的台臣们到了州城又会是怎样一种表现,这也算是焦灼之外一点恶趣味的念头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