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散会,姜雄华会同宋积良赶到一标明挖部,征求工人的意见。

    有个叫张放的工人指着坝基开挖现场,对姜雄华说,外商不重视安全生产,为了赶进度,爆破施工管理不严格,工人人身安全得不到足够的保障。

    对安全问题,姜雄华也有自己的看法,第一,外商重视安全,这点毋庸置疑。当年在黄牛角调研时,日商就是先考虑安全和成本的前提下,再考虑进度。像砻滩大坝的设计,我们是沿用前苏联那一套,安全系数大,实际上偏保守。而外方的设计理念和安全观念跟我们不一样,中方接受外方意见,由重力拱坝改为双曲拱坝,减少大量工作量又缩短了工期。后来再次接受外方意见,将大坝瘦身,直接降低了成本、缩短了工期。所以,安全问题只要提出,外商会加以改进的。

    砻滩坝址两岸山高坡陡,临江山坡高达三四百米,下面江流湍急,施工场地狭窄,大型机具集中,八九十度高边坡的开挖、爆破等安全问题确实不容小觑。听了工人反映的情况,姜雄华立即和张放等人赶到现场察看,一些保留岩体松动、起伏差也较大,确实存在安全隐患。后来经过监理工程师督促外商处理,质量达到设计要求,安全隐患也自然消除。

    在谈到外方主管不尊重中方员工人权时,一个叫张家旺的老工人发牢骚:“我***那年初中毕业,就开始参加水电建设,三十多年了,在黄河、汉江都干过。施工条件比现在艰苦得多。生活条件也苦得很,十冬腊月没蔬菜吃时,饭桌上摆一大碗盐水,大家蘸着盐水下饭。但没有一个人叫苦,我们反而自豪,因为是在为国家建设出力,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公。现在成啥了哇?像龟儿子一样,由着洋人指手画脚哇!”

    一个二十多岁叫李开的年轻工人说:“干活路我不怕苦,我就想不通,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凭啥要由着洋鬼子喝三吆四的?过去听说在旧社会,干活路的就比当老板低一等。现在又不是在旧社会!凭啥我们中国工人在洋人面前,还要低人一等?”

    “既然是给外国鬼子干活路,不给他好好干是天经地义的嘛。”

    ……

    ……

    工地上的人七嘴八舌,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姜雄华心想,这话从何说起?这不是建设我们国家自己的水电站吗?这不是为我们自己干活路吗?咋成了为外国鬼子干活路了?按理说,改革开放十多年了,我们跟外商打交道,也是很普遍的事了,咋个还会有这样多的人有这种想法?显然,这就不仅是工人的认识问题了,背后恐怕还有另外的原因。

    姜雄华琢磨着大家的话,他想李开年纪轻轻,却把解放前的事搬出来说,不太像一个二十多岁人的口气。猜想工人的情绪是有原因的,跟工人仔细谈后,果然另有名堂。

    李开敢说,说话也无顾忌。他说,我们单位领导下发得有文件,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工人阶级,承包商是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家。表面上看,双方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实际上我们是在和资本主义打交道。既然是跟资本主义打交道,那就肯定要通过斗争取得胜利喽!

    姜雄华想李开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不像是乱说,正想往下问。旁边的罢工代表袁周笑扯扯地说,我原来就说过砻滩工地有三种体系,B局是社会主义,分包队伍是半社会主义、半资本主义,联营体是资本主义。姜雄华看袁周说话半认真半说笑,心想,话虽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说的,而这话后面透出的来的思想,则是我们多年来意识形态教育的折射。

    姜雄华再一深入了解,这些工人说的话,并非乱说,而是确有其事。水电B局作为一标联营体中的一员,为向联营体提供劳务,在工地上设立了砻滩施工局,该施工局党工委曾在一个文件中提出“我们是处在和资本主义打交道的最前沿”之类的观点。宋积良证实:确有此事。

    姜雄华想,不用说,用这种观念指导工作、指导员工思想,必然会搞乱员工的思想。他决定找施工局的祝书记聊聊。姜雄华之前认识祝书记,他是B局的副书记,施工局成立后,他过来兼书记。祝书记叫祝淡泊,几十年都是从事政治思想工作,多次被评为优秀的政治思想工作者。个人品格在群众中的口碑也不错,没有不良嗜好,不沾烟酒,连茶都不喝。生活中也很严谨,没有绯闻传出。虽然是坐办公室,但在工地上也能常看到他的身影。

    祝淡泊比姜雄华大了十多岁,姜雄华对他也很尊敬,到了砻滩工程后,一口锅里吃饭,都熟悉了。当他来到祝淡泊简陋的办公室时,祝淡泊正在忙着写一份材料。因为熟悉,姜雄华跟他说话也比较直接:“老祝,正在忙啊!”

    祝淡泊的办公桌上很干净,没有“文山会海”中的文山,不像当年在部机关,见到梁仲夏办公桌上堆满文件、材料那种场景。办公桌上只有很少的一些纸张、笔记本。一个玻璃杯中是透明的开水,还在冒着热气。姜雄华心想,其实喝白开水也不一定要用玻璃杯,有些刻意。听到问话,祝淡泊抬起脑壳,冲姜雄华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