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东西两面可汗颉跌伊施可汗以及乌苏米施可汗的首级被送到大唐京师长安时,自然引来了朝野一片颂圣之声

    要知道,自从武后年间骨咄禄崛起,默啜可汗又复东突厥国号之后,突厥就成了北面的大患,等到开元初年,大唐即使曾经连同铁勒诸部一起,攻杀了默啜可汗,可毗伽可汗默棘连崛起,不但有岳父暾欲谷作为国师,出谋划策,又有弟弟阙特勤作为左贤王统领兵权,一时铁勒诸部遭到了最严酷的报复,四分五裂,一部分卑躬屈膝重新臣服于突厥牙帐,一部分南投大唐。

    纵使大唐这些年来对吐蕃屡有胜绩,对奚族和契丹亦是胜仗居多,可和突厥的战事却一直都极其克制。即使突厥此前已然四分五裂,可朝中的谨慎派仍然认为,不可轻易对突厥动兵。

    可是这一次,突厥两位被人认可的阿史那氏嫡系后裔都成了马下亡魂,首级送到了大唐天子阙下,这样的胜仗堪比当年张守畦大破契丹,将契丹王和可突于送到京城斩首。而突厥乃是漠北霸主,与偏安一隅的契丹却又不可相提并

    而朔方节度使杜士仪和河东节度使王忠嗣同时派人送来了一篇精心炮制的捷报。一个是岑参主笔,一个是高适主笔,全都是慷慨激昂的文坛俊杰,尤其杜士仪这边又操刀改动了其中数字,字字句句都撩拨到了天子心头痒处。

    李林甫纵使此前就猜到杜士仪在漠北这样连番布置,恐怕是图谋灭国之功,现如今面对这样血淋淋的传首盛典,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跟着盛赞不已。果然,在兴头上的李隆基哪里容得下有人指摘这样的大功臣,但凡说话煞风景的,全都被贬谪得远远的,继而又下诏朔方及河东,命杜士仪和王忠嗣亲自回京献俘献捷,同时对于两人留在长安的家眷,亦是赏赉丰厚,金银财帛骏马均不计其数。

    当接到回京的旨意时,杜士仪自是在节堂中接见上下文武,第一时间公布了这个好消息。节堂内外欢呼雷动,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论功行赏的喜悦之中。

    如今的朔方节度使府,因为前任节度副使李俭的离任,并没有设立新的节度副使。原因很简单,当年杜士仪到朔方来接信安王李炜的班,人生地不熟,所以要借助李俭这样一个出身朔方的宿将镇压大局,掌管经略军,故而他亲口向天子要了李俭。如今杜士仪地位稳固,即便再设一个节度副使,那也只是虚的,李林甫固然有心派个人来,奈何当年经略军中正副将三人的前车之鉴尚在,他思来想去也就息了这心思。所以,如今竟是杜士仪以朔方节度使之尊,兼知经略军使。

    在节堂中公布了这样一个好消息,杜士仪又在灵武堂中接见了最紧要的文武属官。一提到留守,节度判官王昌龄立刻主动请缨。他跟随杜士仪多年,不但文名卓著,而且因为诗赋的亲和力,又常常去三受降城巡视,在朔方军中颇有名声,杜士仪便欣然答应了。行军司马来圣严本待这次自己留下,被王昌龄抢先,顿时有些踌躇,却不想张兴突然开了口。

    “来兄在朔方十数年,劳苦功高,每每奏捷却只是附名末尾,很少进京,实在是不公得很。这一次就请来兄随大帅进京奏捷,我和少伯留守吧。”

    往日进京的事全都是张兴包办,这次献俘献捷这样最风光的勾当,竟是让给了自己,来圣严不禁有些感动。见杜士仪冲着自己点了点头,显然深以为然,他又不是真的无欲无求的圣人,激动之下便点了点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既然张兴和王昌龄都愿意留下,杜士仪自然放心,当即委署二人权知留后及支度营田诸事。至于岑参杜甫等,亦是随同他进京。而武将众人中,对于这样风光的场面,就都有些跃跃欲试了,最后还是杜士仪一锤定音道:“此次奔袭阿史那施的牙帐,覆灭这西面突厥,诸位戮力同心,功不可没。只不过,入京之事总不可能人人都去,我也说句公道话,大家功劳既然差不多,那就索性公允一些,大家拈阄吧”

    拈阄这种办法虽然让人无奈,可对于彼此较劲的武将来说,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而且杜士仪并不借着自己身为节度使的权力强压,而是用这样的办法解决,众人只觉得又新奇,又兴奋。而且,为了避免作弊,张兴让几个武将猜拳之后选出胜者,然后当着众人在纸上写了去留等字,最后捏成一团后丢入匣中让人拣选。待到众人一一抽完展开之后,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欢呼有的叹息,但这也就没什么不服气的了。

    除却那个亲手砍下乌苏米施可汗首级的幸运儿,此次战役最大的功勋确实属于运筹帷幄,做好详尽计划的文官,至于前头率兵拼杀的武将……谁也没有脸面声称,追击一支根本没有交战之心的溃军,一路摧枯拉朽直拔牙帐,也算得上是不可动摇的大功绩。这还是杜士仪优哉游哉押着后军,根本没有去和麾下将卒争功的前提下。

    既然随行文武都已经选定,杜士仪便让龙泉和莫邪打点行装,自己则熟门熟路来到了朔方灵州城内的那一家旅舍,再次见到了玉奴。甫一相见,他便只见一身道装的玉奴又惊又喜地迎了上来:“恭喜师傅,这次可是打了个大胜仗

    “打赢了才是正理,如果打输了才是奇闻”杜士仪笑着摇了摇头,盯着那道冠道装看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叹气道,“玉奴,都离开长安大半年了,你也不再是女道士,为什么非得穿着这一身?”

    “大概是习惯了吧。”玉奴摩挲着道冠旁边的飘带,这才笑吟吟地说道,“长这么大,身穿道装的时候可比身穿常服的时候多,要脱下来反而觉得不适应。师傅,今天是我送你进京献俘献捷的庆功宴,你可别转移话题”

    杜士仪无奈举手投降。待到了屋中坐下之后,他见侍奉在侧的是虎牙新送来的两个婢女,心中不禁暗自沉吟。两杯酒下肚之后,他便开口说道:“此次我奉旨回长安,恐怕是去是留要经历一番争论。虽说我已经有所预备,但也得考虑到诸多外界因素,所以,我打算给你挪个地方。”